
五點,在和順國小的操場練跑,跑前想說今天就來個20圈吧。天氣是陰的,烏雲籠罩,但看起來沒要下雨的樣子,應該可以達成這個目標。我就慢慢地,不急不徐以自己的步調跑起來了。
跑步在很多人眼中,是一件苦差事,氣喘噓噓兼且滿頭大汗就算了,跑步不大需要動腦,所以跑步是一件很無聊的運動,這讓怕苦的人怕這事兒,讓怕無聊的人卻步。我卻做著這項人們覺得無聊的運動,可能我正好是一個無聊的人吧。話又說回來,台灣跑步的人口從沒少過,在單車盛行以前,跑步算是人口最多也最寂寞的運動,它不像棒球有9人一心的團隊合作,也不像籃球擁有無數的觀眾喝采,它是默默、低調的。或許在鄉間小路,或許在下班途中,或許在學校操場,可能是穿過一個踏著固定節奏的腳步的背影,或者是迎面看到一個滿頭大汗的身影慢跑著,而我們也就這樣擦身而過了,這些人穿著什麼樣的運動衣,是用什麼樣的運動鞋,用什麼樣的姿勢跑步,尚未能足以吸引我們的眼光。跑步不過就是如此,它不帶激情,沒有昂揚,它所擁有的就是這樣的平凡,一個生活化的平民運動。除了路跑協會的固定馬拉松賽事,能夠吸引眾多跑者眼光外,它向來深沉低調。
或許就是這樣的低調,吸引了我,沒有眼光的壓力,沒有同儕的惡性競爭,沒有他人批評的個人興趣,有的只是一場毅力與汗水的對決,一個自己與自己的勝負,每一次的挑戰,每踏出的一步,必定代表著個人堅定的決心。每前進一步,就是更進一步,絕對不會妥協,去走回頭的老路。每跑一公里,就代表自己有一公里的能耐。即使在操場一圈圈的原地循環,每一個圈,就代表自己有幾圈的能耐,騙不了自己,也沒有說嘴的餘地。每跑過一次,就是自己下過一次的苦功,腳步停下來了,沒完成今天的目標圈數了,那是自己妥協了,自己被自己打敗了,或許還會想著明天補完今日未跑完的圈數的這種藉口也說不定。這就是跑步!它不像籃球,比如說流川楓出手未捷,可以傳球給櫻木花道(灌籃高手);它不像棒球,比如說赤倉為了隊友久里,拼死撲殺全壘打牆前的球(野球太保)。馬拉松的跑步即使在階段性會有競速情形,但總花費時間騙不了人,你花了多少時間完成全馬,都是靠你自己的那雙腿完成的,別人的成績與你干係不大。
話雖如此,但跑步終究還是一件苦差事,尤其是馬拉松。心想固定的節奏跟漫長的距離,怎麼說都是寂寞而且無聊的,有誰能夠一邊跑著一邊唱著歌兒,或者全程保持微笑,笑臉迎人呢?很多人一定以為那些會跑馬拉松的人一定很厲害,搞不好腦海中還想著很多創意,有內涵的思想,但實際上我個人並不認為。準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村上春樹,其實是一個跑過無數國際馬拉松賽事的人,它在《關於跑步 我說的其實是......》說過:「好像在想些什麼,其實腦袋根本一片空白。」又說:「更正確說,是不再需要刻意努力去想『不要去想任何事情』。只要順其自然,繼續下去就行了。只要把身體交出去,某種力量就會把我自然往前推。」我個人比較認同這一點,也因此我一直做好思想上的準備──馬拉松的本質就是苦的!明明沒了氧氣,還要向前邁步;明明汗流光了,還得持續推進,它的本質就是苦的,而這種苦是只能跑者自己體會的,旁人代替不來的。這就是我所挑戰的東西,我所繼續的選擇。
所以,在這樣的心情下,在和順國小的操場間跑著,也不知道第幾圈了,週遭的阿公阿嬤走路運動,一些跑友也在慢跑著,籃球場盡是大吼大叫的籃球小選手,父母陪著小朋友在鞦韆盪著,司令台上有一些國中生放著音樂練舞。熱鬧喧囂的場景,我一個人默默持續一步接著一步跑著。
「欸!有彩虹!」籃球場上的某個小鬼喊道。
我抬頭一看,原來烏雲不知道何時已經飄到一旁,夕陽下的餘光造就了一道彩弧。這道彩虹實在漂亮,又大又色彩分明的四分之一圓,彷彿精靈在地上所建造的天梯,直達天際,讓人美不勝收。我的內心也似乎一掃陰霾,臉上透露出驚訝的表情,這樣的亮虹難得一見,內心喝個滿堂采。
一圈又一圈地跑著,想不到我持續一圈又一圈地驚喜,原來這道彩虹似乎不甘寂寞,就在不遠處的上方,居然又多了一道紮紮實實的七色彩虹,只是更小了一些,只有八分之一圓,亮度也少了些。但畢竟這是雙虹哪!這可是我這輩子到現在第一次看見的雙虹,內心激動不已。美不勝收令人醉,七色霓虹比翼飛,我恨不得趕回家裡拿起我那老戰友──Canon A70(數位相機),把這副世界名畫給表框起來,收藏在名為回憶的百寶箱裡。但是我的腳沒有停下,我怕我這一停下,只會延誤今天20圈的完成,更糟的是一回到家,烏雲已又重新密佈,我持續跑著。
一圈又一圈了,兩道虹弧似乎是為了獎勵我完成目標的決心,更加延展她美麗的倩影,長弧由四分之一圓變為二分之一圓,短弧由八分之一展為四分之一,隨著夕陽餘暉的光線愈強,這半圓的彩虹耀眼奪目,一如童話故事中的彩虹橋一般,如果可以,我一定要跑上橋去,伴隨著七色霓虹的光彩,我要跟阿波羅說聲下班辛苦了,跟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道聲晚安。我腦海中還嘗試著想要回想國中的自然、高中的物理,去解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雙虹現象,幸運的是,這兩科向來是我學業中的敗筆,也因此,我現在可以輕鬆愉快地去享受這一份良辰美景,不需要解析任何東西。
「你看!兩個彩虹耶,會給人幸福哦!」不知道哪來的小朋友喊出這一句,聽起來天真,我卻也衷心期望這可愛的小朋友能夠幸福。我看到了一些媽媽指著天上要小朋友看,阿公阿嬤們也指指點點不斷驚嘆,有些彼此認識的跑友穿越過對方時,也指指天空暗示他看。整個世界彷彿都變了,從跑步是一個人的事,轉變為所有的人都密切注意到這彩色雙虹的變化,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,從一個人的練跑苦行,成了彩虹分享大會,這是多麼難得的一個場景!我的心情也因為察覺到眾人身上的喜悅,感受到了一個分享的心情,環繞在我的內心。為了每一半圈的雙虹美景,每另一個半圈都能讓我跑得更輕鬆愉悅,因為下一個半圈,就是一個美景,這種心情上的轉變,打個很爛的比方:柳暗花明又一村,稍能表意。想起小朋友的那句話,我不禁感覺到,這確實幸福,又浪漫又美麗,充滿分享喜樂的幸福。
我已經跑完20圈了,但為了看完這道彩虹的變化,我並沒有停下腳步,我的內心充滿力量,我的腳步輕快,等天空昏暗,雙虹褪去,我再湊個整數,比原定目標還多了個10圈,以報酬率計算,本日業績可說是150%的達成率,讓我不禁內心暗爽。趕在體溫下降前,就騎車回家了。或許是雙道彩虹的餘威,很幸運地就在我到家,牽完車進去,首先是聽到雨棚「啪啪」兩聲,接下來沒多久就是一陣傾盆大雨,霹靂嘩啦的好不嚇人,又想起了小朋友那句童言童語:「會給人幸福哦!」我想我是真的收到了吧^^
一次很平凡的跑步,遇見一場難得的驚喜,我的心情也有了一些改變。我仍然深信跑步是一個人的運動,即使沒有觀眾,也能夠踏出每一步,去挑戰自我。但是,跑步並非是只能一個人的!只要一個觀眾的加油聲,哪怕是一個路人;只要一個美景,哪怕是鄉間小路;只要一個分享,哪怕逐漸淡去,跑步的人只要接受這個分享,這個激勵,就能得到幸福,他就會有力量!跑步的本質仍然是苦,但跑者的世界並非全然孤獨,我相信只要跑者能夠堅持自己,也能夠敞開胸懷,必然的,一定會看到屬於他的那一道虹!能跟眾人分享的那道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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